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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载扬帆促去程,几番险处获全生。
英雄不与舟师较,赠别犹输橐内金。
再说秋侨等一行四人共入城内,迤逦里到于家下,算还众脚夫辛力钱,将金宝搬入中堂堆叠了,进内换了衣巾,和瞿天民重行宾主之礼坐下,又唤浑家出来相见了,整顿酒席相待。瞿天民吃罢,起身谢别。秋侨留住过了一夜,次早赍带礼物同往卢店家拜谒,并诉往日衷曲。卢店官道:“老朽屡屡催并县主,严行比较,缉获凶盗,数年以来并无影响,有负重托,甚觉赧颜。” 瞿天民道:“有累长者费心,铭刻不忘大德。但事经数载,贼已潜踪,谅来无处追究,长者不必再往县中催并。”卢店家甚喜,盛设酒席相待。秋、卢二处互相款留,瞿天民彼此盘桓,两全情谊,不觉又住了数日。忽一日,坚执要行,秋侨苦留不住,只得送别,将行囊金宝一一交点明白,又问:“相公别去,主心作甚经营?”瞿天民道:“习儒已成画饼,行医更觉无颜,总不如仍旧贩卖缎匹,则义中取利,无愧于心。兄长别有甚么好生计,望乞提带更妙。” 秋侨哈哈大笑道:“区区生计,全凭着一匹骏马、一口宝刀、一副弓箭,相公如何去得?”瞿天民道:“当今离乱之际,若能弓马熟娴,取功名如反掌。况兄长伟然一躯,兼能武艺?何愁不致富贵!不佞手无缚鸡之力,心虽羡慕,而力量不胜奈何?”秋侨道:“男儿大节,非武即文,区区怎望那个地位。但有一心事,每欲禀明,又不敢轻于启齿,今已临别,不得不言。” 附耳低言道:“小弟从幼不才,自倚着薄薄有些技俩,做了那杀人放火的勾当。昔年劫公财物、杀死兔儿者,乃区区也,反累公身系大狱,几死复生。故旅邸相逢,托辞同往,所虑北路我辈极多,实欲护持公之本利还乡,以赎前罪。不期平山村店杀贼全家,救了相公主仆之命,区区寸心尽矣。当今圣上虽是英明,戡平祸乱,奈四下干戈未息,盗贼横生,路途梗塞。相公有此财宝,足享田园之乐,不可复为商贾,以蹈危险。不要说足下斯文柔懦难以远行,纵是小弟薄通武艺的人,今遭三险,几害其命。” 瞿天民问道:“兄长遭甚三险?”秋侨道:“第一险,杭家镇村落中被游僧射了一箭,幸中臂肩不死,倘中头颅,则此命已归泉下。第二险,就是平山旅邸,若非心灵神会,识透机关,则与君等同为肉醢。第三险,幸得金宝从容料理,不道一入舟内,便急遽分财,使舟人窥见。若贪睡时,则你我皆为鱼鳖之食。静中思想,毛发倒竖。大抵人生在世,贵于知机;知足不辱,古哲之言。待祸及临头,懊悔何及?小弟送君别后,誓不离家远出,薄置田产,以膳终身。再招一佳婿,配此义女,吾愿足矣!相公回府,切不可妄贪无厌,复为贸易之业。小弟言虽迂腐,实出肺肝,不嫌鄙陋,俯听是愿!”瞿天民下拜道:“感君高谊,敢不佩服!即回乡耕种,以乐残年,立誓不复他出!”秋侨又道:“旱路有几处村落客馆,难以安宿,不如水路去为稳便。” 二人携手,同出水口店家,讨了一只大船,凑集客商载满,次早长行。秋侨道:“行囊俱已扎叠停妥。小弟本当在此奉陪,奈明早五鼓开舟,难以久候,况此船人载俱满,放心前去,不须疑惑。” 瞿天民不忍分手,留连半晌,看看日色西沉,二人只得挥泪而别。有诗为证:
歧路相逢半面交,情深何异漆投胶。
阳关三叠销魂处,执手逡巡上坝桥。
不说秋侨回城。且说瞿天民下船之后,凑着一天顺风,不数日已到辰州地界。主仆上岸,监辖行囊,回家拜见母亲,骨肉相逢,这欢喜自不必说。晚上将那金银珠玉一包包打开,与母亲、浑家看了,一齐惊愕道:“此物从何而来?”瞿天民把初时路遇秋某,及到平山村店杀了贼人一家男女,将缎匹弃下,换了两车子金宝;又逢船家谋害,与秋某劝谕之言,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母亲、妻子合掌谢天道:“路逢好侣,赖以生旋。又获无限财宝,天地祖宗之幸也。” 合家欢喜,一连数日,整办筵席,接亲友聚间阔之情,又送银两缎匹、奇异珍珠,酬谢刘浣、耿寡妇二家昔年周济之恩。买了近村肥田三百亩、茶竹花果园五七十亩、鱼荡一二十处、桑田百余亩,征取花息用度。住宅前后买添房屋地段,创造一所花园,种植花卉树木,小池养鱼,静室读书,不时延请刘浣等旧日相知闲谈小酌,适趣陶情。
不觉又早是深冬时候,十二月初旬,连日严寒阴冻,忽然彤云密布,劲风威冽,飘飘 降下一场大雪。刘浣在家无兴,骑了一匹驴儿,拿着一顶雨伞,跟随一个苍头径出城,到瞿天民花园里来。二人见毕,就于书房中坐地,围炉饮酒。忽闻得一阵香来清幽扑鼻。刘浣道:“这一种清香,平欺兰麝,妙不可言。” 瞿天民笑道:“此绿萼梅也。” 令苍头推开了两扇柳条窗,二人倚窗而看。原来窗外一带竹屏,屏外有数十竿修竹,几树梅花。这香气从窗外随风而入,二人看了梅雪争春,十分可爱。刘浣道:“玩此佳景,可无一言以寄兴乎?”瞿天民道:“甚妙,敬闻佳作,不佞愿尾后尘。” 刘浣援笔立就,题《雪梅》一首。诗云:
造化推排力自强,非关着意占年芳。
繁香乱雪虚埋没,倾国人知有此香。
瞿天民反复吟诵,正称羡之间,忽抬头见西北上远远一带火光冲天而起,失惊道:“这火来得利害,一带相连有数十丈之远,好怕人也!”刘浣看了跌脚道:“不好了,这火正在城内西北上,与我家下不远,若有疏虞,如何解救?”急辞了瞿天民,出门跨上驴儿,挥鞭纵辔飞也似去了。那苍头也不顾命的跑去。瞿天民诗兴索然,令家僮收拾杯盘,就于书房内宿了一夜。睡不宁贴,鸡鸣时就唤瞿助进城探望。直至午牌时分,瞿助喘吁吁回来报说:“城里童姑巷口昨日午后火起,直烧至延宁寺旁,今早辰时才得火息,四围远近共烧毁千余间房屋,打坏折损者不计其数。” 瞿天民喝道:“这蠢才,紧要的话不讲,且讲那海盖的事!刘相公与耿大叔、濮太公家下无事么?”瞿助伸手道:“多分是一片光了。” 瞿天民骂道:“这狗才,怎的是一片光?”瞿助道:“连接数里地面烧得尽绝,不是一片光,难道是一片毛”瞿天民听了,不胜焦躁,急离家飞奔入城来。只见烟尘飞绕,焦气难闻,连片的层楼叠屋,烧做五七里瓦砾之场,但听得儿啼女哭,喧嚷之声不绝。先从耿家空地上来,远远见耿寡妇母子蓬头垢面,立于土墙下,监管着一伙人掘泥掀瓦,寻取物件。耿宪一见了先生,放声啼哭。不知瞿天民怎生宽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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