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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响还不曾收声,北门上黑毛道长狠一声呼,只见阴云四塞,黑雾漫天:
山川迷旧迹,雷电发先机。冉冉谷中起,迟迟雨后归。挂林初作阵,披石忽成衣。岂是无心出,从龙愿不违。浓云深处,南门上红毛道长狠是一声呼,只见划喇一声,爆出万万丈的火光:
赫赫炎炎只自猜,祝融飞下读书台。圆渊千里传焦石,武库双旌失旧钗。
火光万道,正在炎威猛烈之处,西门上白毛道长狠是一声呼,只见翻天覆地的雨倒将下来:
阴云特地锁重城,寒雨通宵又彻明。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院落梦魂惊。
雷又响,火又烧,云又黑,雨又大,四下子一齐来。天师倒也好笑,只得撇却青鬓马,跨上草龙而起,归到宝船上,见了元帅。元帅道:“天师出马,功展何如?”天师道:“叵耐四个道长又是有些跷蹊。”马公公道:“这些道长,敢是金毛道长的师弟么?不是师弟,怎么同着‘毛道长’三个字?”洪公公道:“喜得还是个毛道长,若是个胡子道长,还有些蹊跷哩!”侯公公道:“只是上胡子道长还可得,若是下胡子道长,还有些蹊跷哩!”王公公道:“怎见得下胡子道长,又还有些蹊跷?”侯公公道:“你不记有个口号儿?”王公公道:“甚么口号儿?”侯公公道:“一个娇娇,两腿跷跷,三更四点,蜡烛倒浇。这却不是下胡子道长,又跷蹊哩!”元帅道:“既是这些道长跷蹊,还去请教国师罢。”天师道:“不消国师,贫道还有个处治。”
到了明日,天师预先蹑罡先斗,咒剑书符,收定了元神,轮回了神将,却才出马。四位道长看见个天师,就一涌而到。天师道:“你们站着,各显神通,不许仍前这等撮烟弄火。”四将道:“我们就站着在这里,你待何如?”天师起眼一瞧,只见前面站着一个大将,自称红毛道长,身长三丈四尺,红头、红脸、红盔、红甲、红袍、红袖。后面站着一个大将,自称黑毛道长,身长三丈四尺,黑头、黑脸、黑盔、黑甲、黑袍、黑袖。左边站着一个大将,自称青毛道长,身长三丈四尺,青头、青脸、青盔、青甲、青袍、青袖。右边站着一个大将,自称白毛道长,身长三丈四尺,白头、白脸、白盔、白甲、白袍、白袖。
天师拿出手段来,照着前面的道长分顶一剑劈下来。这一劈就劈做两个红毛道长,都是一般样儿长,一般样儿红头、红脸、红盔、红甲、红袍、红袖。天师掣过剑来,拦腰又一剑。这一剑就拦做四个红毛道长,都是一般样儿长,一般样儿红头、红脸、红盔、红甲、红袍、红袖。天师喝声道:“咄!你把这分身法来谎我么?”道犹未了,后面的黑毛道长高叫道:“你这牛鼻子道士,晓得甚么分身法哩!”天师转过手来,也是劈头一剑。这一剑却劈得巧,一劈劈做两半个,一边一只眼,一半鼻子,一半口,一只手,一只脚。眼会看,鼻子会动,口会叫,手会抡枪,脚会跑路。天师掣过剑来,也是拦腰一剑。那一剑又拦得巧,拦得上一段,两边头,两边胳膊,两边手,都悬在半天之上;下一段两边腰眼骨,两边脚孤拐,都跑在草地之下。头也会摇,胳膊也会动,手也会舞,腰眼骨也会摆,脚也会走。天师喝声道:“咄!!你这妖邪术法,敢在我天师面前卖弄也!”道犹未了,左边的青毛道长高叫道:“你这牛鼻子道士,何不早早的投降,免得受我一刀之苦!”天师恼起来,扫脚就是一剑。这一剑扫得又有些巧处,扫出一道青烟从地而起,起在半天云里。烟头上坐着一个青毛道长,青头、青脸、青盔、青甲、青袍、青袖,笑嘻嘻的叫道:“好牛鼻子道士,好狠剑也!”天师也不答应他,又是扫脚一剑。这一剑,青烟就高一丈。又一剑,又高一丈。一直高在天顶上去了,那里又有下手他好。天师道:“你也只是这等的本领么?”青毛道长道:“我怎么没有本领?”天师道:“你既是有些本领,怎么跑出一溜烟来?”道犹未了,右边白毛道长高叫道:“你这牛鼻子道士,说甚么人跑出一溜烟来?”天师道:“你可吃得我这一剑起么?劈头就是一剑。这一剑去得凶,分顶就是两道白气冲天。两道白气上,就顶着两个白毛道长。天师又是一剑,就是四道白气冲天,四道白气上,就站着四个白毛道长。天师又是一剑,就是八道白气冲天,八道白气上,就站着八个白毛道长。天师看见他来得凶,跨上草龙,径赶到云头上。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些道长,也有长的,也有矮的,也有囫囵的,也有半边的,也有两架的,也有四架的,蜂涌而来。天师左一剑,右边又涌来;右一剑,左边又涌将来;前一剑,后边又涌将来;后一剑,前边又涌将来。正叫做:寡不敌众,一不敌两。天师没奈何,只得腾空而起,归了宝船。
到了明日,天师心里想道:“这些毛道长分明是个邪门小户,怎么不奈他何!我今番不免拿出个宝贝来耍他一耍,看是何如?”天师出马,四个道长又是一涌而来。天师更不打话,袖儿里撇出九龙神帕来,漫天一撇。天师心里想道:“任你是个甚么毛不毛,道长不道长,想也难脱我这个地网天罗。”把个九龙神帕收将回来,原来这些毛道长有好些弄嘴。怎么好些弄嘴?一个在帕上,一个在帕下,一个在帕前,一个在帕后。一收收将回来。这正叫做:夜静水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那里有个甚么道长?天师道:“看这些毛道长不出,尽有些本领哩!”没奈何,只得拜求国师。
国师道:“一个金毛道长费了许多事,怎么又有四个道长?待贫僧看他看儿,看是个甚么出处。”即时高张慧眼,看了一回,只见四个道长顶阳骨上俱有一道白气。国师道:“这又是个甚么天神天将,真费力也!”立地时刻叫过王明来,吩咐他拿了虎头牌在手里,蓦进城去,且看国王何如。王明得令,一手拿了隐身草,一手拿了虎头牌,进了城门,又进了朝门,一直走到番王殿上。番王正在坐朝,两边番文番武,番官番吏,都在那里叩头礼拜。王明心里想道:“今番到好唵哆番王,取他首级,争奈不曾带得刀来。”想了一会,心里说道:“也罢,我有个道理。”就要取出张刀,张开个大口,放出声气来,嗄嗄的大笑三声,哭了三声,把两只手左一掏,掏不着个刀,右一摸,摸不着个刀。心里又说道:“人人都说是笑里藏刀,我笑了三声,偏不见个刀在那里。”这是自己心里说话还不至紧,只见个虎头牌也就讲起话来,说道:“王明哥,王明哥,你满口里都是些苦味,怎么取得个刀出来?”王明说道:“怪哉!怪哉!一个虎头牌也会讲话。也罢,我问你,怎么我口里苦,就取不出个刀来?”虎头说道:“你就不曾看过胡三省《通鉴》?《通鉴》上说道:‘口蜜腹剑。’你口里没有蜜,怎么肚里会有个刀?”王明道:“这个也讲得有理。只有一件,你不过是个画成的老虎头,怎么须会摇,口会讲话?”虎头说道:“王明哥,你是个笑里藏刀,我是个毛里开口。”说得好笑,又笑了三声。
这一会儿笑了又说,说了又笑。自家倒不觉得,却把个番王番官都吃了好一吓,都说道:“那里这等笑得好?那里这等说得好?”番王心上就疑起来,说道:“这个笑的说的,只怕是南朝那个王明么?”众人听见说是“王明”两个字,你也把只手去摩一摩头,我也把手去抹一抹脑。你说道,还好哩,你的头在哩!我说道,还好哩,我的脑在哩!王明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今番要卖弄一个手段把他看看。”道犹未了,一手放下了隐身草,只见真是一个王明,直挺挺的站在堂上。番王起眼看见是个王明,吓得魂不附体,一毂碌爬起来,望后宫里面只是一跑。一边跑着,一边口里叫值殿将军拿住王明。值殿将军又说得好,说道:“你的头说是头,生怕王明砍哩!我们的头便不是头,便不怕王明砍么?”一声吆喝,一涌而去。一座殿上,只剩得一个王明。
王明说道:“老虎不吃人,只是坏了名色。这些人都不来相见,怎么转去回复国师?也罢,不如与他讲个和罢。”叫声道:“国王,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讲哩!”番王在里面答应道:“我不出来,你会杀人哩!”王明道:“我刀也没有,怎么会杀人?”番王道:“我晓得杀人不用刀哩!”王明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不杀人,怎么又干这个勾当?”番王道:“你既是真不杀人,先叫我们的文武百官出来,我随后就出来也。”王明又叫到文武百官。那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怕的是王明,都说道:“你南朝人说老实还不老实,前日走的有个样在那里。”王明说道:“我今番是真老实哩!”百官道:“你手里拿着一个老虎,要吃人哩!还是说老实。”王明道:“你错认了,我拿的不是老虎,是个虎头牌。”众官道:“虎头牌是做甚么的?”王明道:“是我元帅的头行牌,上面写着是下西洋的缘故。”众官道:“既是写着下西洋的缘故,你可念来,我们听着。我们就好出来。”王明道:“既如此,我念来,你们听着。”念说道:
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某为抚夷取宝事:照得天朝历代帝王传国玉玺,历千百年,递相授受,奈被元顺帝白象驮入西番。我大明皇帝盛德既膺天眷,宗器岂容久虚?为此钦差我等统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下西洋,安抚夷邦,探问玉玺等。因奉此牌,仰各国国王及诸将领知悉:如遇宝船到日,许从实呈揭玉玺有无消息,此外别无事端。不许各国因缘为奸,另生议论,致起争端。敢有故违,一体征剿不贷!须至牌者。
从官道:“你们战将千员,敢是连着那道士、和尚数么?”王明道:“出家人怎么算做个战将。”众官道:“你可算在里面么?”王明道:“我们不过是个小卒,只可算在雄兵百万里面。”众官听知王明这几句话,吓得魂不附体,心里想道:“这等的道士、僧家,还不算做个将官,不知那战将千员,还是怎么狠哩!这等一个王明,只算做雄兵百万,却不就有一百万个王明,又不知如何狠哩!我们撒发国怎么做得他的对头。”却一齐跑出来,一齐磕上几个头,都说道:“王将军饶命罢!这一阵子争斗,非干我们之事,都是总兵官和金毛道长的主意。”王明道:“以前的事俱罢了。只如今四门上四个道长,又是那里来的?”众官说道:“并不干本国之事,俱不知道他是那里来的。”
毕竟不知道这四个道长是那里来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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