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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八年正月初七,雪粒子砸在御书房的青铜兽首瓦当上,发出细碎的响。楚明渊握着狼毫的指尖冻得发红,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案头二十叠《江南赈济奏报》却只批了三叠——最上面那叠边角,还留着今早喂襁褓皇弟时蹭到的奶渍。
“陛下又把墨冻住了?”熟悉的甲叶相击声从廊下传来,苏辰带着一身雪气推门而入,肩甲上的“定北军”徽记沾着片未化的梅花,袖中却掏出个暖手炉,铜皮上刻着歪扭的“明渊安”——是去年小皇帝学刻字时送他的回礼。
明渊立刻放下笔,龙袍下摆扫过脚踏凳,险些撞翻案上的护生灯:“苏叔叔快看,”他扒开最厚的那叠奏报,露出底下压着的牛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满星星,“这里是扬州粥棚,百姓说护生堂的粥能照见人影,我标了红叉;这里是庐州棉絮库,库吏说‘襁褓布够盖十万个娃’,可我算着……”少年忽然卡住,指尖绞紧龙袍腰带——那是苏辰夫人楚昭宁去年送的,穗子上还系着颗护生糖。
苏辰蹲下身,指尖划过地图上歪扭的“星标”:“陛下算的是‘庐州户籍三千襁褓,可棉絮数对不上三千零七’?”见明渊眼睛一亮,他从袖中掏出本磨破边的《北疆赈务手札》,翻到夹着护生草的那页,“当年在漠北,我也遇见过这种账——表面算的是‘人’,实则漏了‘刚落地的娃’,他们等不及户籍造册,第一口热粥比什么都急。”
铜炉里的炭块噼啪炸开,明渊凑近时,闻到苏辰铠甲里飘出淡淡的药香——是楚昭宁配的护生驱寒散,去年他染风寒时,苏叔叔便是带着这股味道守了整夜。“那该怎么办?”他指尖点着“庐州棉絮库”的红圈,忽然看见苏辰手腕内侧的旧疤——那道弯月形的伤,是五年前为护他挡匈奴流矢留下的,此刻正被护生灯的光映得发暖。
“先开库,后补账。”苏辰抽出狼毫,在奏报空白处画了个襁褓简笔,旁边注上“先按三千一十岁内孩童发,三日内补全落地婴孩数”,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若有官吏拿‘库银不符’刁难,让他们来见朕——朕袖口的奶渍,比任何账册都懂襁褓。”
明渊盯着那行小字笑起来,忽然想起今早给皇弟裹襁褓时,楚昭宁说“苏叔叔当年在流民堆里捡你时,铠甲里藏着半块硬饼,自己饿了三天,却先把饼掰碎泡了米汤喂你”。他伸手摸向苏辰肩甲,果然摸到片硬硬的东西——是张揉皱的蜜饯糖纸,边缘还印着“护生堂制”的字样,分明是他上个月偷偷塞给苏叔叔的,说“吃了批奏折不犯困”。
“苏叔叔的铠甲,比龙椅暖多了。”少年忽然小声说,指尖捏着糖纸边角,见苏辰挑眉,又慌忙补充,“不是、不是说龙椅冷!是……”他涨红着脸指向案头的护生灯,灯影在苏辰铠甲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他小时候画在竹简上的“护生星”,“您铠甲上的光,照在奏报上,字都不冻人了。”
窗外的雪忽然下得紧了,御书房的铜铃叮铃作响。苏辰望着明渊发顶翘着的呆毛——那是今早急着来批卷,没让宫人梳理的结果,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如今已能握着狼毫为襁褓算棉絮。他指尖蹭过少年掌心的茧——虽不及武将握剑的厚,却在“护”字那笔转折处,磨出了淡淡的印子,像极了他当年教他写“护生”时,握笔的力度。
“陛下知道为何护生堂的灯,要用六角琉璃罩?”苏辰忽然指着案头的灯,琉璃上的护生纹在雪光里流转,“因为每个角,都对着天下六个方向的襁褓——咱们批的不是奏报,是把这盏灯的光,往雪地里、往流民棚、往每个等暖的襁褓旁,再挪一寸。”
明渊郑重其事地点头,狼毫在“庐州棉絮案”的奏报上落下,笔尖却先画了颗小星——比去年画在竹简上的更圆,旁边添了个小小的铠甲简笔。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却被护生灯映成了暖金色,案头的《护生堂赈济条例》被风翻开,第一页还留着苏辰当年的批注:“凡遇襁褓,先问‘冷不冷、饿不饿’,再问‘姓甚名谁’。”
这一夜的雪,终将在黎明前化尽。而御书房里,龙袍少年与铠甲权臣共批的奏报,正带着炭火的余温,被快马送往江南——那些沾着奶渍的纸页、画着星标的地图、藏在铠甲里的糖纸,终将化作护生堂的暖粥、襁褓上的针脚,在千里之外的雪地里,织成一片不让人冻着的天。
明渊忽然发现,自己握笔的手不再发抖——不是因为暖手炉的温度,而是身边那人铠甲的影子,正稳稳地覆在他的龙袍上,像小时候第一次学走路时,那双环在他腰间的手,让他敢踩下每一个雪窝,哪怕前路有冰,也知道身后有双眼睛,比护生灯更暖,比铠甲更稳。
“苏叔叔,”他忽然指着地图上最偏远的“寿州”,那里还空着颗未画的星,“等江南赈务完了,咱们去寿州好不好?我听说那里的孩子,冬天还光着脚,咱们把护生堂的棉鞋,也给他们送一双——就像您当年给我穿的那双,绣着小铠甲的。”
苏辰望着少年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楚昭宁说过,明渊总在梦里喊“苏叔叔别死”——那是他第一次见血的年纪,却记住了铠甲下递来的襁褓。此刻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寿州”,在空白处画下护生堂的标记,旁边轻轻写了个“诺”。
雪越下越密,御书房的门被风推开条缝,宫人捧着新熬的护生粥进来,却见案头的两人都没抬头——少年学着苏辰的样子,用红笔在“灾银挪用”处画了个大大的叉,而苏辰正指着奏报上的“襁褓失踪数”,低声说着“要查奶娘、查稳婆,别漏了每个落地的哭声”。
这便是建安二十八年的初雪夜,于明渊而言,是第一次觉得“龙袍上的日月纹,不如苏叔叔铠甲上的护生星亮”——那星星不是刻在甲叶上的徽记,是他每次回头时,那人眼里永远对着他的、比雪更净的光。就像此刻,苏辰忽然把暖手炉往他那边推了推,自己的指尖却在寒风里捏着冷硬的奏报,却让明渊忽然懂了:原来最暖的依赖,从来不是躲在铠甲下,而是看着铠甲上的光,慢慢学会自己也成为能照亮襁褓的人——而此刻,他的第一步,正踩在苏辰铠甲投下的影子里,踏实,且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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