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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义然也说道:“晓得了,秋闱将至,我已经不去国子监了,一般都在善和坊乌衣巷老宅子里读书,有事去家里找我。”
孙秀去了底舱,叫船夫放一条小船送他上岸,那船夫说道:“相公等一等,这花船马上就要靠岸去接几个客人上来,你顺道着下船。”
孙秀性格随和,听船夫如此说,便安安静静的等着花船靠岸,踏着竹板下了船,岸边等着三个同样穿着粉色程子衣、大红高底红绣鞋、涂脂抹粉的读书人,其中一人生的格外俊秀,手里打开一面倭金扇扇着风,孙秀多看了他几眼,那人也回看他一眼,笑了笑。
孙秀顿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他歉意的对着那人点头笑笑,那人也不在意,好像见惯了别人这种失态似的,摇着扇子踏上登船的竹板,船上立刻有人大声叫道:“哟!这不是白举人嘛!好久不见!白举人风采依旧啊!”
那被称为白举人的青年收了扇子,对着船上众人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打招呼了,孙秀见了,不禁又回头看了好几眼那个白举人,暗叹道:如此年轻便是举人了,真是我等生员的楷模啊!
孙秀如此感叹,但是在花船甲板上、预备玩个通宵的沈义然却是目瞪口呆真是冤家路窄!这白灏怎么也来了?这一花船都是秀才生员,他一个响当当的举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白灏曾经是沈义然最好的朋友,好的到了以亲妹托之的地步,可惜这白灏有个太难缠的亲娘了,妹妹沈韵竹嫁过去才三天,他亲娘白夫人就折腾了妹妹三天,这白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三朝回门白灏酒后失德,居然调戏妹妹的陪嫁丫鬟,被撞破后,沈白两家便和离了。妹妹嫁过去三天就和离,从此得了个诨名叫做沈三离,这沈三离的名头和崔打婿简直不相上下啊!
现在三年过去了,妹子沈韵竹依旧待字闺中,没有再嫁人,而这白灏却在和离之后的秋闱上金榜题名,中了举人!虽说次年春闱名落孙山,没能一鼓作气考中进士,但是对于白灏的年龄而言,已经是青年才俊了,如今自己还在秀才的身份上原地踏步呢。
白灏就这样从好朋友变成此生最大的仇人,沈义然看着白灏上了花船,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恨不得此时就跳船走了算了,但转念一想,我若是这么走了,搞得好像我怕他似的,我怕他个屁!明明我妹子是受害者,却背负了沈三离的恶名,错在白家,为什么大家都不叫白三离呢?唉,身为女子就是吃亏啊!
沈义然稳稳坐在铺在花船甲板凉席的蒲团上,为了沈家的名誉,他才不会临阵而逃呢。他在花船的第三层,白灏从一楼甲板上船,所以他能看见白灏,白灏却看不见他。
话说这白灏三年前成亲三日就和离,却很快收拾心情准备秋闱,对外只是说自己的错,秋闱发榜,他榜上有名,世人都夸赞他是拿得起放得下有担当的大丈夫,许多人都安慰他大丈夫何患无好妻,要做红娘给这年轻有为的新举人牵线,但白灏都婉拒了,说要等春闱考中进士再提人生大事。
次年春闱落榜,白灏回到金陵国子监继续苦读,国子监为白灏这种优秀的落地举子免费提供食宿还有四季衣裳、每月还发放银子给他们养家糊口,当然了,这也不是白得的,国子监养的这些落地举子,每个季度都要考试,称为旬考,考试通过了才能得到继续这种优待,若是两次不过,那就要被扫地出门的,一切都凭才学说话,也正因为国子监这种严苛的规定,从江南贡院出来的举人才将每三年的春闱头名状元抢了一大半在手,即使偶尔有失手的,那探花和传胪也至少有一人是江南贡院考出来的。
白灏原本家境殷实,但是和离大战时前妻沈韵竹的嫁妆被偷了五千两,他变卖家产,补偿给前妻两千五百两,剩下的留作母亲养老之资和他今后的花用,在纸醉金迷的金陵城,他那点家底就显得薄了,又只出不进,就将母亲送到金陵乡下一处民宅养老,一来是乡村花用少,二来是远离老家和金陵城,没有什么人情应酬来往,吃穿不愁,日子还过的清净。
他干脆住在国子监埋头读书,吃穿甚至零花钱都由国子监包着,闲事还写些墓志铭或者画书画做润笔之资,很会过日子,这三年不仅家底丝毫未动,还有些盈余供他穿衣打扮,其文采风流、人品相貌更胜三年前了。
国子监的夫子和金陵名士都很看好他,说明年春闱有望得中,这白灏是苏州人,从苏州来金陵准备参加今年秋闱的生员们大多久仰白灏的大名了,苏州生员大多家底丰厚,几个苏州老乡凑了些银两,包下轻烟楼花船,特地下了帖子请白灏来此喝酒吟诗看文章,苏州生员在一起说的都是苏州本地土话,因此沈义然也没注意他们聊的居然是前任妹夫白灏。
白灏受同乡邀请来此,是盛装打扮了的,来金陵四年了,又去京城参加过春闱,见识谈吐远胜当年,花船上那些生员、官妓都如蝴蝶般簇拥着白灏这朵鲜花转,显得独坐在甲板上的沈义然孤家寡人般孤单寂寞,唉,举人就是不一样啊,我当年若不是被毒蛇咬了手,这时候八成也是举人呢,那里会像现在这样无人理会,来花楼喝酒还要自掏腰包凑份子。
看着白灏一脸春风得意、万人推崇的模样,根本就没注意到独坐在角落喝闷酒的自己,沈义然觉得好虐啊,他把白灏当仇敌,可白灏眼里自己就是一透明的空气,想报仇都没机会,还不如刚才和孙秀一起下船呢。
此时西边夕阳已经彻底沉下秦淮河了,金光也被夜色收敛住,龟奴点燃一盏盏料丝宫灯,挂在花船上,照的在秦淮河行驶的花船如蓬莱仙境般,秦淮河这种高大精致的花船比比皆是,站在花船甲板的沈义然看着秦淮河两岸的风景,而岸边一座河房酒楼的人也在遥望着花船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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