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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儿子垂首进来行礼,便怒不打一处来,啪地一声摔碎手里的茶杯,指着范希亮怒道:“省试年后便考,去年落第不见你知羞耻和努力,又是这副不争气的德性!什么时候了还和人去饮酒作乐,这个时辰才知道回来?你是家中长兄,如此不成气候,怎么给你弟弟希堂做榜样?我看他小小年纪比你是强得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有功名傍身了!而你只知每天玩乐消纵,拿家里银子出去摆谱乱洒,好个公子哥,好个范家大少爷!”
范希亮听到一半时已是眼眶发热心中酸涩,他很想解释自己这一个月便只出去了这一天,剩下时间都在家中读书,每个月也只是拿该拿的月例,不曾去账房随意佘取,连今天给表哥接风摆酒的钱都是他寻常攒下的。但话到嘴边,他又想起卓思衡的叮咛:你父亲说什么,只说是,顺着他说,不能解释,先认错,再迂回。
于是他便强忍着辛酸,低声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如此晚归让父亲担忧生气,是儿子不孝,请父亲保重身体。”
往常自己怒斥一通,儿子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急切辩解,话又越说越乱,很不成器,范逊便越看越气心想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没用的畜生来,今天不知怎么,儿子转了性子,竟然知道认错,甚至忽然言语里还有些孝顺的意味。范逊从怒到疑,但还是看到范希亮便想起许多先前的不愉快,冷声道:“早做什么去了?你老子要气死了才知道孝顺?说!今天做什么去了!又是和谁!”
“儿子不敢欺瞒。”范希亮深吸一口气,咬着卓思衡教他的言辞,恳切道,“今日是同之前解试时认识的同榜会面,他家亲戚与此次主考曾大人有些往来,儿子曾帮过他些琐事,所以今日他请儿子共饮,一是想感谢,二是想告诉儿子些省试事宜。”
听到这话,范逊略微愣住,他没想到木讷不通事理的大儿子竟然还有些经济仕途上的朋友,可转念一想,莫不是这混账小子为了逃避责罚欺骗自己,猛拍桌子喝道:“胡说!你身边什么狐朋狗友当我不知道么?”
“父亲大人明鉴!”范希亮语气又是急了,还好此时卓思衡的提点重新在他脑海中浮现:要从容不要着急,偶尔甚至挂着笑容说些道歉的话也是无妨的,哪怕你在挨骂,要对自己说的话有信心,才能让别人相信,亲爹也不例外。于是他努力又带歉意又温和地露出微笑来,放慢了声音:“父亲息怒,儿子也不是总那么不争气的,这次却是真的知道了些关键。”
果然范逊看儿子竟然还有笑意,心道难道真是有什么内幕不成?面子上却还挂着,冷哼一声背过脸去,却是沉默不语让范希亮说下去的意思。
范希亮此时脑子里空白一片,唯有卓思衡的话在其间闪烁:
夸他,说出最重要的关键前,往死里夸你爹!
“父亲在公事上勤勉又从不阿谀攀附,不了解许多内幕也是应当的,这是父亲清廉官声的根本,儿子十分敬佩,但此次省试儿子只想努力给家中增光给父亲在朝中赚点脸面,便去了这趟酒席,还请父亲原谅。”眼看范逊面色缓和看向自己,范希亮才继续说下去,“同榜朋友告诉我,曾大人是圣上近臣,常常君臣共话些文章诗词,特别是汉魏六朝的赋文曾大人平常在家中读得最多,在圣上面前也常有宏论,如今他被点为主考,我们虽不敢妄加揣测,但多些准备也还是好的。”
“你那个文章水平……罢了罢了,若真是如此,这次我看也中不了。”范逊长叹一声说道。
范希亮心中微凉,那种酸楚凄凉的感觉愈发浓了,只是卓思衡要他不管听了怎样的冷言冷语,都要坚持说完,断不能半途而废,才强撑着笑容道:“儿子亦是自知文章不过尔尔,但也不能因此消沉而辱没家门和父亲颜面,更是要奋发的。之所以回来这样晚,不是一味只知吃喝,而是绕路去了朱雀大街的澎潮斋买来了两本汉魏六朝集赋。”这是卓思衡要他无论多晚都要买回来的。
听他是去买书晚归,再加上之前的说辞,范逊此时也是不那么气恼了,然而又觉自己今天是无端发作不占理,没了老子训斥儿子的底气,乱吼一通面子上实在过不去,硬着面皮扬高声调挑刺:“怎么买了两本?花你老子的钱便是不心疼么?”
表哥说过,最后的最后,一定要带上弟弟,否则前功尽弃。
范希亮拱手沉声,严肃面容认真道“儿子怎敢!这其中一本是我的,另一本是带给弟弟的。弟弟文章比我出色,此次恩科他虽尚不足年纪学资未能参加,下次是一定要大试身手的。我想着自己身为哥哥,一是要读书给弟弟做个表率,二是想着替弟弟打好前哨,省试时我自己过不过倒是别论,将试题记在心中,回来出给弟弟,让他在家中由父亲指点先是一试,待他应试时便也有了些许经验。于是多带了本给弟弟研读与父亲指教。儿子这番心意还望父亲明察!我与弟弟都是要读书上进为家中为父亲分忧的,科举读书一事,我与弟弟自是手足一心,绝无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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