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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里的光阴
李姨总说她的花店在呼吸。不是花枝剪动的咔嚓声,也不是喷水壶洒出的滴答声,是花架上那盆 1985年的金边兰,是抽屉里压着的旧花谱,是窗台裂缝里嵌着的半片花瓣。
今年立春那天,花店的花架突然卡住了。松木层板卡在第二层,像块浮在花丛里的木筏。李姨踩着木凳去调支架,蓝布围裙的口袋里掉出片迎春花瓣。“2004年也有这样的东风,”她往榫卯处抹木胶,“那时候你外婆在里间包花束,我蹲在地上修花枝,花架就是这样咯吱咯吱,像在数落在玻璃柜上的阳光。”
卸下的层板缝里滚出粒花种。李姨捏在指尖搓了搓,忽然笑出声。说这是我六岁时塞进去的,那天跟着去苗圃,我偷偷藏了一把虞美人种子,一把撒进了后院,一把就塞进了层板的缝隙。“你说要给花架喂点生的,不然它总把花枝托得拘谨。”
我蹲在地上捡碎木屑,发现花架刻着行小字:1982.2.18。这串数字在木纹里藏了四十多年,像条浸在春水里的根须。李姨说这是花店开张时凿的,当时街上有三家花店,她选了朝南的这间。“那时候觉得日子要过得鲜亮,连花瓣都得晒着太阳舒展。”
修喷水壶的师傅来那天,李姨翻出个藤篮。里面没有工具,是用棉线捆着的订花单,是泛黄的插花图,是外婆去云南进货带回的干花,花杆都磨成了圆弧。“这束干花是你母亲结婚时用的,”她抽出支干莲蓬,“那时候总在深夜扎花车,喷水壶漏水时,就把莲蓬里的莲子撒在花盆,说这样能沾点喜气。”
师傅给壶嘴换橡皮时,墙角的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像谁在花丛里轻咳了一声。李姨的手指顿了顿,摸到花架侧面的刻痕——那是 2010年台风时,顾客抱着花盆撞出的凹痕。“当时以为花架要散架,”她用指腹摩挲着凹痕,“没想到吹折的是门口的月季,花店在暖融融的屋里还能开张,就是花枝剪的声音变柔了,像个喝了花蜜的老人。”
花架重新归位时,暮色正好漫过花帘。李姨把花种埋进陶盆,说要留着给花架当念想。我看着喷水壶洒出的水珠裹着花香,忽然明白花架承载的从来不是花草。它在承载新生儿的满月篮,承载新人的婚礼花,承载老人的寿宴桌,把所有被岁月冲淡的祝福,都嵌进花瓣的纹路里。
现在花店的旧风扇又开始转动,比从前更轻柔。有时深夜路过,能看见窗纸上晃动的灯影,像盏浸了花香的琉璃盏。上周我在花架发现新的刻痕,是李姨用铅笔写的:2024.2.4,小孙女来插了瓶康乃馨。
原来时光从不是凋谢的花朵。它是间老花店,把所有零碎的日子酿成花期,最后从兰草的新芽里,从李姨的花剪里,从花种发芽的缝隙里,渗出些暖融融的东西。是午后两点的阳光,是花肥里的草木灰,是我掌心那道被花刺扎出的浅痕。
花店的老花剪总在午后泛着光。不锈钢刃口被磨得发亮,像片浸了几十年花汁的银叶。李姨说这花剪修过太多花枝,有玫瑰的尖刺,有百合的花茎,有腊梅的老枝。“你母亲年轻时总爱来学剪花,”她用棉布擦着刀刃,“有次把丝带缠在剪柄,说这样剪出来的花束更灵动。”
墙角的铁架上总挂着花器。有时是青瓷的,有时是粗陶的,都插着当季的鲜花。李姨每天清晨都要换花水,说干净的水才能养出好花。“你外公在世时总爱往花水里滴营养液,”她提起个青瓷瓶,“有次给病人送剑兰,病人说这花香能驱散药味。”
上个月暴雪压塌了温室棚。李姨蹲在雪地里捡玻璃时,发现砖缝里嵌着个花簪。珠花脱落的银发簪,簪头还留着干花痕。“这是你奶奶年轻时落下的,”她用雪擦了擦,“那时候她来选头花,把簪子藏在砖缝里,说等孙子满月时再戴,没想到一藏就是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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