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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没弄清楚,但那大鞋是再也用不着了。于是,这一只新的,连同老汉许多年穿过的旧的,在床下的地上排了一长溜,就像在办一种奇特的展览。
又一个除夕夜到了。大脚老汉睡到下半夜醒来,烧过敬天的纸钱,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中又去了村前。自从文化节以后,村里没再让他看管铁牛。听人讲,封合作的意思是嫌他一个八十多的老头与漂亮的陈列室不相称,另外找了两个女孩子看守。她们俊俊俏俏,每当有人来参观还能用北京话介绍一番。封大脚自知不能跟她们去争,也就算了。然而他心里对铁牛的情分依旧,大年五更的这刀纸是非烧不可的。
陈列室的门紧紧锁着,大脚老汉想看一眼铁牛却看不成,只好在门外将纸钱点着了。在那团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心里一动,便知道是他的心与那铁牛的心相通了。于是,他就静静地、悄悄地蹲在那里,蹲了好久好久。
东方欲晓,他终于起身往村里走去。一边走,他一边思忖着他与铁牛用心交谈的内容。他记得,他曾问铁牛还会不会在某一个年夜里突然叫起来,铁牛好像说,它会叫的,会的。
走在长长的村街上,大脚老汉看见眼前忽有许多白莹莹的小东西在飞动。他仰脸一试,哦,原来是又一场雪飘下来了……1995年春节至1996年春节于日照
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许多年来,天牛庙及周围几个村的人们一直传说:宁家的家运是用女人偷来的。
和许多民间传说一样,宁家发家的故事也在庄户人一代代的口耳相传中衍化成若干种版本。但不同的只是枝叶,故事的主干基本上没有多大变化。在故事的开头,宁家在天牛庙还只是一个外来户,一个叫宁三的年轻汉子正跟他妻子和两个闺女窝在天牛庙村头的一间破屋里。这宁三来自北乡,生下来就是一个穷光蛋,小时给财主家放牛,长大了就在那家扎觅汉,也就是做长工。可是这个宁三不安分,干了两年竟把人家的丫鬟拐走,跑出二百里地来到这天牛庙,因为这庄的首富费麻子是他的表姨夫。费麻子收留了他,给他一间破看场屋子,又拨了几亩地给他种,宁三就与那丫鬟安下身,时间不长生下一女,一年之后又生下一女。这时候的宁三还平淡无奇,因为费麻子虽然收留了他,却没将他和其他佃户另眼看待,每到庄稼登场,费家派去收租的管家斤是斤两是两,没有丝毫的含糊。宁三拖家带口,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让宁三改变自身及后代命运的契机,是他在某一年某一天遇见了一个醉汉。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传说不一样,有的说宁三正在地里锄草,忽遇一个走得歪歪扭扭的老汉向他要烟抽;有的说宁三正在河边挑水,忽遇一个老汉向他讨水喝。但不管怎样,就像一条河在某处分成许多细流,流到某处又汇成一股一样,这个故事后来都如是说:这个醉汉是风水先生,他酒后吐真言,告诉了宁三一个不该告诉的重大秘密。他向宁三讲,他已经把他平生发现的最好的一穴坟地给了他平生最喜欢的人。宁三问给了谁,先生朝东边山上一指,说是刘罐子的娘。宁三认识刘罐子,那是给费家看山的一个青年,长年跟他娘住在山上,昨天刚听说他娘死了。先生醉里咣当地说,死得好呀,人老了就该死呀!想想她年轻的时候有多好,把我迷得整天往她家跑,她男人把我的头打破了我也不改。可是如今她老了,老得叫人没法看啦,你说她不死干啥!不过,咱没忘了她的情分,咱挑了那穴地,让她儿子跟东家要来埋她,也算对得起她啦!这时宁三就问占了那穴地有啥好处,先生摆着手说:你等着看她孙子吧,不竖旗杆才怪哩!在醉汉走了之后,宁三立马去了东山。他果然在山前看到了一座新坟,刘罐子正一个人坐在坟前。宁三去打量小伙子,也怪,小伙子脸上竟没有丧母之人应有的悲容,相反的是却有一片隐隐的喜色,他就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疑了。看看坟,再看看小伙子,他心中像闪电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就叫他的妻子去了山上。
故事讲到这里容易出岔子,而且在近百年来无数次的讲述时总是有人献疑。说宁三真不要脸,怎么能使出那一招呢?但讲述者总是像真理在握者一样面不改色,从从容容言之凿凿。他们讲,你认为宁三读过圣贤书,知道何以为羞何以为耻?况且,他那个老婆是丫鬟出身,一准不是正经玩意儿。有的讲述者甚至肯定地说,那丫鬟其实早跟财主家少爷玩过了,是少爷玩够了把她蹬了,她才又贴上了宁三。这么一讲,宁三老婆上山便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小女人上山后,就跟刘罐子睡了。这当中的过程众说纷纭。在对这一过程的讲述中,众多讲述者无不将自已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有的说那刘罐子打了多年光棍,见小女人送上门来如喜从天降,立即与其滚在一起,将一粒无比金贵的种子播于小女人腹内;有的说刘罐子因生母刚刚辞世有所顾忌,小女人施展了万般手段方将他俘获,使宁三的计谋得逞。而故事讲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刘罐子过了不久娶妻生子,十八年之后儿子还像老子一样是个看山佬,便找老风水先生问缘故。老先生也觉得蹊跷,便反复盘问刘罐子当年的经历,问清楚之后扼腕长叹:唉,贵子早叫你扔了,你还找我做啥?!刘罐子似有所悟,于是到村里看宁三家的情景,而这时显示宁三的儿子中了举人的旗幡已经高高飘扬在宁家门前了……刘罐子大悔不迭,走回山里躺倒,两月没起床,郁郁而终。
这就是宁家的发家传说。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宁家祖上曾出过一个进土,后来放了个山西介休县知县,这确是事实。那个叫宁参的宁家先人也真是个好样的。他虽出身贫寒,可六岁的时候就在大街上拿着木棒写字。这天又写了半街面子,正巧费家老爷从那里走发现了,见沙土上的字挺像回事,就暗暗称奇,遂让宁参念给他听。不料宁参擦一把鼻涕说他不认识。老爷说,你不认识怎么会写?宁参答曰:看了人家门上贴的对联,学着写的。费家老爷这一回是吃惊了:了不得,不会念就把字记下了,这孩子不是神童又是什么?慌忙找了宁三商量,让这孩子到他家陪少爷读书去,束脩之类概不用宁三出。一进私塾,这宁参果然不同凡响,用先生的话说,他读书不像读而像“吃”,不出几年,“四书五经”吃了个透,十八岁上中举人,二十一岁中进土。到二十六岁上放了县令,七八年后就在家中置地三十顷。要不是他三十六岁上得伤寒死去,宁家的家业还要庞大。可惜,宁家只出了个宁参。他的儿孙们也都读过书,但没有一个成器。而且,在宁参之后他家还有过一次神秘的大火,一下子使家势颓败了。人们传说,这是那个老风水先生见自已的心血没让相好女人得济,一气之下做的手脚。具体的办法,是在宁参家门口的旗杆周围暗暗下了若干支桃木钉,将宁家的运气给破了。也有人说,让老风水先生做手脚也是费家的意思。宁参能入学念书全靠了费家,可是宁家却忘恩负义,宁参挣了钱回家置的地,大部分是从费家手里夺去的,让费家在天牛庙村的地位一下子跌了下去,如此这般,费家还有不报复的理儿?
不知老风水先生另外做没做手脚,宁家还有这么一个怪事:辈辈不发长子。哪一辈上分家也是长子分得多,但过着过着老大就赶不上他的弟弟,不是早亡就是穷下去。所以,长子这一支就像漏水的管子,不知不觉就让宁家的家产减了下去。到了宣统二年,宁家的长房又一次分家时,身为长子的宁学祥虽比他的弟弟多分三成的家产,但也只有地五顷、牛五犋了。
出事的那天是民国十五年腊月初七。那天天气很好,一大早,宁学祥就背上粪筐往村外走去。他今天要去四里外的王家台。后天他的大闺女绣绣就要出嫁了,昨晚上他数算了一下,那个庄的八家佃户中还有三户没有送贺礼,想了想,这三户都是挺妖翘的,交粮拨工从不那么顺妥,很有必要去催一催。平生第一回送闺女,喜果子无论如何要多一些,这样老子脸上也显得光彩。这是一。二一桩,也是别让这些狗东西坏了规矩东家办喜事,种地户子在那里装不知道,这算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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