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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清早,颜幼卿到底还是先回了吉安胡同,院子大门落锁,峻轩兄竟然还没有回来。他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窝在屋里闷了大半日,恹恹打不起精神。捱到傍晚时分,换身普通衣裳,寻了顶峻轩兄预备淘汰的旧礼帽戴上。这才发觉桌角摆着个扣了盖的西洋铁盒。打开一看,是上回从蜚声茶社包回来的点心。再仔细看看,不经放的几样都不见了,却又添了些香酥脆甜的奶油饼干。
不及多想,手已经自动捏起饼干塞进嘴里。一口一块,咔嚓咔擦把盒子吃空小半方才停住。开开心心出门乘车,直到总统府南面承平坊附近。
天色逐渐昏暗,颜幼卿行至承平坊尽头。这里有几排齐整的院落,安置了大部分家在外地的政府高官。他是第一次来,稍微走近些,便发觉街头巷口有身着便衣的警卫来回巡视,每个院子门口,另有两名卫兵站岗。
没想到此处戒备竟是如此森严。颜幼卿注意到仍有路人照常出入,只是并不像自己能分辨出便衣警卫,只远离着门前卫兵,匆匆借道通过。他一身打扮,很像是刚刚下班的小文员,夹杂在来去匆匆的行人中,毫不起眼。于是也装作路过的样子,快步穿行。他围绕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判断出尚先生所给地址的大约位置。等到夜幕彻底笼罩,左右无人,才脱了外衣,露出里头一身黑。将外衣折成小小一叠,兜在帽子里,纵身跃起,放在一所宅院门檐梁柱上。一路躲过便衣警卫与站岗卫兵,摸到丙七号院后墙。军队中武艺高强者,都叫总统府搜罗尽了。只是监守文弱官员,不论便衣还是卫兵,皆谈不上高手,叫颜幼卿轻松避过。一面翻墙攀屋,一面且有闲心琢磨。
似自己这般身手,进出自然容易。但若是尚先生之流的文人,看守如此严密,可算得如同软禁了。门前卫兵站岗还说得过去,街巷里竟然日夜有便衣监视,实在不合常理。怪不得尚先生要出此下策,约自己主动上门。想来昨日白天不是偶然,他大约酝酿许久,时刻留意,才寻得一个当面接头的合适机会。
院内亮着几处灯火,却反常地一片寂静,无人喧哗,更无人走动。颜幼卿观察片刻,按照纸条上所留讯息,潜入后院,直接推开东厢侧门。门悄然开启,一个人正坐在桌前挥毫疾书,正是尚先生。他抬头看一眼,向颜幼卿道:“几上有茶,烦请落座自便,待我写完这最后几句。”语声低沉而从容,似是约见老友。颜幼卿遂默然坐下,并不打算喝茶,只左右打量屋内陈设。
不大工夫,尚先生写完,拈起纸笺对着台灯默读一遍,放回桌面晾干。这才起身走过来,坐到几案另一边靠椅上,先叹了一口气,才道:“小英雄果是信人。请恕尚某唐突,不得已出此下策。”
颜幼卿拱手为礼:“不知先生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尚先生却复站起身,郑重还了一礼:“小英雄与尚某,不过曾经混乱中萍水相逢。冒昧求助,竟得阁下毫不相疑,亲身赴约,无论接下来所托之事成与不成,尚某均感激不尽。”
颜幼卿心中揣度,嘴里道:“先生请讲。”
尚先生并不绕圈子,坦言道:“小英雄是高手,进来时想必已然察觉了。尚某顶着个次长虚衔,可远不如阁下进出自由。”依旧坐下,接着道,“我们这些从南边过来的,好些人家小均不在此地,早盘算着趁政府各部封印休假,暂且回去与家人团聚。谁知大总统一封祭天令,愣是叫所有人统统滞留北方。新正伊始,总统府又以维护治安名义,给原本没有卫兵的许多南来官员住宅添加了卫兵。前些日子,我出门办事,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竟然随时有便衣警卫监视跟踪。这可真是,身处牢狱而不自知呐。”
颜幼卿问:“不知先生出门办何事?如何知晓有人跟踪?”
尚先生冷笑一声:“我去电报局发电报,没等进大门便叫人硬生生拦住——他们可是一点都懒得避讳了,我再不知道……”冷笑化为苦笑,“可叹我把此事告知同僚,许多人竟信了执法处给的借口,说什么正搜查逃匿凶犯,不过误会一场。”
颜幼卿听他提及发电报,事情关键必在电报内容上。遂道:“先生要发什么电报?发给谁?”
尚先生抬眼望向他:“尚某以下所言,皆坦诚之语,绝无欺瞒。阁下若无能为力,尚某亦绝不敢怨怼,但请出门即忘而已。”
颜幼卿点点头:“好。”
尚先生这才轻缓而严肃道:“祁保善与东瀛人密谈,欲以重利换取东瀛支持其复辟,此事几见端倪。我本打算发电报给我党党魁,请其与各方周旋,以便取证,同时派人接应我等留驻北方之同仁。谁知……”谁知电报局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颜幼卿心中早已猜测不是小事,听罢仍然大惊。到底又多见过了许多大人物,迅速回复镇定,道:“先生适才说,此事几见端倪,又道以便取证,可见并无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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