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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颜幼卿往怀里抱紧些,终究安慰道:“眼下南北交通尚未彻底中断,应当不致太糟。家里还有嫂嫂与孩子们在,你我更要镇定为上,切勿胡思乱想。”转换话题,“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忙,咱们吃了饭先把药品送到车站,正好顺便接约翰逊。”
在蕙城舒舒服服当了将近三年税务官的约翰逊,于此北伐正式爆发之际,终于下定决定,辞去职务,转赴申城。最新一封电报告知了抵达日期,恰是今日。
两人正低声说话,头上忽传来一声清咳,颜幼卿猛然惊起:“嫂、嫂嫂……”
郑芳芷站在二层楼梯口,犹豫片刻,到底没忍住,望向安裕容,面露不豫之色,淡淡道:“皞儿、华儿快回来了。”
安裕容顺势也站起来,手还搭在颜幼卿肩上,抬头微笑,问道,“嫂嫂单子上的货都点完了?辛苦嫂嫂。”抬起银光闪闪的西洋腕表,看一眼时间,“不急,孩子们放学还有一个钟头。正好今天有车,一会儿叫司机去接一下。”
所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北伐开战,药品属必备物资,“玉颜商贸公司”这些日子一直不曾断了“四海药房”的西药供应。祁保善宣布中秋团圆节正式登基称帝的消息一出,药房总经理便带着魏同钧最新指令专程来了一趟家里,撞见帮忙待客的郑芳芷,得知是从北边来投奔的家人,还特地叫伙计跑腿,补送了一份厚礼。
这两天安裕容与颜幼卿几乎脚不沾地,专忙扩大西药进货规模一事。常规生意仍在江滨大道后巷铺子里,颜幼卿从四海药房西药部借来一个勤快踏实的伙计,临时负责打理铺面。一些战场上急需的、稀罕的、贵重的药物,储藏清点及出进都在家里。郑芳芷主动请缨,担起了这部分活计。她跟着孩子读了两册高小西文入门课本,核对抄写西药名称,倒也勉强够用。能给兄弟的生意帮忙,乃是求之不得之事,故而做得十二分上心。
战事爆发,生意突然愈发忙碌,又经手了其中最要紧的部分,对于安、颜两人所行之事,她心里不是没有猜测,却一句也没问。
安裕容轻拍颜幼卿一下:“你上楼帮嫂嫂对单子,我去厨房瞧瞧晚餐是不是快好了,再看看车子过来了没有。”
郑芳芷明白这是对方特地给自己与幼卿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转念一想,尽管憋了一肚子话,真要当面交代,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暗叹口气,索性拿出长嫂模样,道:“对单子有阿卿自己就成,裕容你去外边看车子,厨房那里我去瞧罢。”
从母子三人到来之日起,安裕容便雇了个钟点女佣帮做家务。女佣是吕宋国人,夏语西语皆止于日常招呼,做饭手艺一般,胜在人本分。郑芳芷原本觉得专雇一个帮佣十分浪费,孰料先是自己生病,随即又有生意上的事要做,安裕容此举,倒显出先见之明来,也就不再多言。只有空的时候,伸手做几个家常菜,换得家中诸人许多赞赏。
郑芳芷下楼进厨房,颜幼卿不好意思与她对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去。自从嫂嫂决意分担在家整理核对的事务,这些药品也就放在二楼大卧室里。新添了一架六扇屏风,将卧室隔成里外两半,外边一半相当于是个储藏间。安裕容注意避嫌,等闲不上楼来。颜幼卿多得兄嫂抚育,长嫂如母,倒无此顾忌。见各色药物垒得整整齐齐,清单一式三份,字迹娟秀,清晰明了,深觉嫂嫂不愧女中丈夫,比一般男子还要得力。将药品连同一份清单装箱,正要往外搬,安裕容蹑足溜进来。双手接过木箱,顺势伸头,结结实实亲了一口。不待他出声,笑道:“还是得给家里也装上电话,要不太不方便。车子还没来,拐去前头电话亭催了那头一趟,说是出来有一阵了,马上就到。”
车是四海大药房的包车,听安裕容电话招呼,便上门来取货,直接送去火车站。申城至河阳的铁路线,牢牢掌控在革命党手里。这些药品只要到了车站,就能一刻不耽误,径直送往北伐军河阳司令部。
安裕容为图方便,有时给司机塞点辛苦费,乘车做些别的。今日无其他事,但不小心惹恼了嫂嫂,便借口去接两个孩子,算是拐个弯儿赔礼道歉。
两人将东西搬至一楼,片刻工夫,汽车也到了。与郑芳芷招呼一声,先去学校接人。正是放学时间,汽车停在校门数十步外,安裕容与颜幼卿步行过去等候。兄妹俩总要互相等一等,故而出来得并不快。
一群学生围拥着几个年轻教员出来,中间一个推着一辆脚踏车。众人行至校门口也不肯散去,正为此物。脚踏车在申城地面不算少见,租界邮差皆属飞车一族。但均价一百多块大洋一辆,每月两角行车税,普通人家等闲仍消费不起。中小学堂尤为少见,一则学生年幼,没有哪家给小孩子买此等奢侈物品;二则教员自恃身份,多少觉得骑车行为不够庄重。即使夏新中学风气开放,学生们大约也少有看见教员骑脚踏车的时候,故而围观不去。
安裕容、颜幼卿早望见当中推车那人,不由得相视一乐。安裕容道:“果然不愧是江南艺专出来的学子,做了教员,依然这般潇洒不羁。”
颜幼卿低声道:“靖如家境一般,这车多半是向谢鲲鹏借的。”
安裕容见蓝靖如推着脚踏车昂首盼顾之态,忽然合掌轻拍:“怎么没想起来给你买一辆这个!你骑马骑得不错,学骑这个东西,想来易如反掌。最近总往外跑,你又舍不得天天雇车,脚踏车可不正好。说定了,明日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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