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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年正月初十,破晓前的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墨黑的苍穹如同一块巨大的寒铁板,沉甸甸地压在小村庄上空,凛冽的寒风如尖锐的冰刀,呼啸着在小村庄里横冲直撞,肆意穿梭,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给这片土地添了几分寒彻骨髓的凉意。
白逸堂一家所住的红砖房在寒风中略显孤寂,墙体的红砖颜色有些发暗,历经岁月与风雨的侵蚀,不少砖块表面有了细细的裂纹,几处墙缝间还长出了青苔,在微光下透着湿漉漉的绿意。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熄,灯芯时不时爆出微弱的火花,在红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柳青言早已悄悄起身,她轻手轻脚地在屋内踱步,生怕惊扰了还在沉睡的家人。昏暗中,她先是走到那只破旧不堪、补丁摞补丁的背包前,蹲下身子,将背包轻轻放倒,小心翼翼地拉开有些卡顿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呲啦”声。她拿起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两手熟练地揪住衣角,先横向对折,再竖向对折,每一道褶皱都抚平,把它叠得方方正正,轻轻放入背包底层,似乎是想让白逸堂穿的时候能少些褶皱的烦恼。紧接着,又拿起一条同样打着补丁、裤脚磨毛边的裤子,同样仔细折叠,放在衬衫上面。她又把目光投向洗漱用具,拿起那支所剩无几、被挤得扁扁的牙膏,轻轻捏了捏,查看还剩多少,再将稀疏分叉、参差不齐的牙刷,用一块旧手帕仔细包好,放进背包侧边的小兜里,方便白逸堂取用。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不舍与牵挂,似是要把自己的关怀都缝进这背包里。
里屋,白敬安还在酣睡,小家伙被裹在一床有些发硬的旧棉被里,小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小手伸在被子外面,偶尔还吧唧吧唧小嘴,仿佛正沉浸在无比香甜的美梦中。白逸堂轻轻推开里屋的门,那扇陈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脚步放得极轻,近乎无声地缓缓走到摇篮边,弯下腰,目光温柔地瞧着孩子粉嫩的小脸,眼神中满是宠溺,又带着离别的酸涩,他俯下身,在孩子额头印下轻柔一吻,那触感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花瓣,让他的心瞬间变得柔软又酸涩。
不多时,屋外传来“突突突”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打破了村庄短暂的宁静,是白逸飞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手扶拖拉机来了。这拖拉机宛如一位饱经沧桑、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锈迹斑斑,车身的铁皮有些地方都翘了起来,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剥落。轮胎上的花纹也磨损得所剩无几,能看到里面的钢丝,沾满了泥土,在艰难地支撑着车身。驾驶座上的坐垫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里面的海绵,白逸飞身上那件旧棉袄也蹭得脏兮兮的。
白逸堂扛起背包,和柳青言一道走出屋子。柳青言紧了紧身上那件旧棉袄,棉袄的袖口都已经磨破,棉花絮若隐若现,寒风一吹,发丝有些凌乱地飘散在脸颊旁,她抬手理了理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她的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也微微发红,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瞬间凝成一团白雾。
三人上了拖拉机,白逸飞大声喊道:“都坐稳咯!”随后拖拉机便在乡间土路上剧烈颠簸前行。一路上,寒风呼啸,几乎要把人的耳朵冻掉,大家都没什么言语,只有拖拉机的轰鸣声打破清晨的寂静。路旁的田野一片荒芜,去年秋收后的秸秆还稀稀拉拉地立在田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能看到几处还未化尽的积雪,在微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像是大地遗忘的泪滴。
到了村镇的车站站台,这站台不过是用几块石板简单铺就,石板之间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周围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同样准备外出务工的乡亲。大家的脸都带着倦容,眼神里却透着对新生活的期盼。白逸堂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白逸飞和柳青言也跟着下车。柳青言走到白逸堂身边,抬手帮他整了整衣领,那衣领都磨得起了毛边,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仿佛想把最后的温暖传递给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逸堂,到那边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可别凑合,身体要是垮了,咱这个家可咋办呀。”白逸堂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应道:“放心吧,青言,我知道轻重。你和敬安在家也要好好的,敬安夜里爱闹腾,你白天又要忙家务,可得多歇歇,有事找大哥。”白逸飞拍了拍白逸堂的肩膀,咧嘴笑道:“老弟,在外头注意安全,要是缺钱了,跟哥说。海滨市开销大,不委屈了自己。”白逸堂心头一暖,重重点头:“多谢大哥,我记下了。”
这时,白逸堂看到远处尘土扬起,知道车快来了,忙说:“外边太冷,你们回去吧,我这车来了就准走了,别冻着。”白逸飞和柳青言虽满心不舍,但也知道留不住,只能点头。
车来了,那是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身的油漆剥落得厉害,车窗玻璃也有几块是碎的,拿胶带勉强粘着。白逸堂扛起背包,踏上踏板,又回头望了望,只见柳青言和白逸飞站在当地,身影在寒风中略显单薄,正朝他挥手。他咬咬牙,转身进了车厢。
车缓缓开动,白逸堂透过车窗,看到柳青言和白逸飞还站在原地,柳青言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白逸飞则把双手插在袖筒里,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野中。车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座椅上的皮革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白逸堂把背包放在脚下,靠在椅背上,心情沉重又复杂,对家人的牵挂如潮水般在心中翻涌。
中巴车晃晃悠悠地把白逸堂送到了县城火车站,他随着人流上了火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有汗味、烟味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座位十分狭窄,白逸堂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侧着身子挤进去坐下。周围乘客百态各异,有的在大声聊天,谈论着在外打工的见闻;有的已经疲惫不堪,靠着椅背呼呼大睡,发出阵阵呼噜声。白逸堂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和村庄,思绪飘回到家中,想起柳青言温柔的笑容,白敬安可爱的模样,心里满是思念。偶尔,他也会和邻座聊上几句,当对方问起他去哪里、做什么时,他只是简单地回答:“去海滨市上班。”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
一路颠簸后,终于抵达海滨市火车站。一下火车,嘈杂的人声、鼎沸的喧闹便扑面而来。站前广场上人头攒动,有扛着大包小包匆忙赶路的旅客,有扯着嗓子叫卖的小贩,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吆喝声、呼喊人、行李箱滚轮的滚动声。卖茶叶蛋的大妈扯着日子叫卖:“热乎的茶叶蛋,一块钱三个啦!”卖地图的小伙挥舞着手中的图:“刚来海滨市吧,买张地图不迷路!”白逸堂紧了紧背上的包,深吸一口气,融入人流之中。他随着指示牌寻找出站口,目光扫过周围,高楼大厦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与家乡的质朴模样截然不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紧张与局促。
出了火车站,他走向公交站,准备换乘公交去海滨大学。等车时,旁边一位热心的大爷见他一脸迷茫,主动搭话:“小伙子,看你这大包小包的,是刚来海滨市?”白逸堂笑着点头:“是啊大爷,我去海滨大学上班。”大爷热心地给他指了指公交路线,还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这让白逸堂心里暖乎乎的。
上了公交,透过车窗,海滨市的街景如幻灯片般闪过,繁华的商业街,霓虹灯下闪烁着各类品牌的广告,衣着时尚的人们穿梭其中;热闹的公园,有老人在打太极,孩子在放风筝,情侣在漫步,都让他目不暇接。车到海滨大学站,白逸堂下了车,望着熟悉的校门,心中涌起一股亲切感。他迈着大步走进校园,沿着林荫道前行,道路两旁的树木已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路过一间间教室,能听到里面传来老师授课的声音和学生们的欢声笑语,这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遥远。
很快,他来到海滨大学第二食堂。刚踏入食堂,喧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便扑面而来。同事们看到他,纷纷热情招呼:“白逸堂,你可算回来了!”正在切菜的老张抬起头,咧嘴笑道:“家里都好吧?这次回来可得加把劲咯,这几天忙得很!”白逸堂笑着一一回应,眼神里满是感激,他把背包放在角落,快步走向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戴上围裙和手套,准备投入工作。
中午休息时,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各自的家乡。同事小李来自山区,他感慨地说:“我那儿穷啊,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肉,就盼着出来打工能多挣点。”白逸堂听着,心里泛起一阵共鸣,接过话茬:“我家也差不多,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只能出来拼。我家里有个六个月大的娃,正是花钱的时候,媳妇一个人在家操持,不容易啊。”小李深表同情,回应道:“白师傅,您媳妇真贤惠,您这出来也是为了他们。咱一起加油,多挣点钱回去。”旁边的老王也插话进来:“是啊,我家那口子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不出来挣,日子没法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交流中互相慰藉,也更加坚定了努力工作的决心。
忙碌的一上午过去,食堂的喧嚣渐渐平息,学生们吃完饭陆续离开。白逸堂直起酸痛的腰,捶了捶,看着整洁的切配区,心中满是成就感。他摘下围裙,走向食堂后面的员工休息区,准备简单吃个午饭,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下班后,夜幕已经笼罩了海滨市。白逸堂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他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柳青言的面容,想起她清晨帮自己整理背包时的温柔动作,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他轻轻抚摸着床边柳青言给他织的毛衣,手指在毛线间穿梭,仿佛这样就能触到她。他的眼神里满是眷恋,心里默默念叨:“青言,你和敬安在家还好吗?我好想你们。”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满心都是对家人的牵挂,直至深夜,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在白逸堂走后的小村庄,柳青言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空落起来。每天清晨,她依旧早早醒来,下意识地看向床边,那空荡荡的位置总让她的心猛地一揪。她轻轻抱起白敬安,小家伙睡眼惺忪,小手在空中乱抓,柳青言柔声哄着:“敬安乖,妈妈在这儿呢。”给孩子喂奶、穿衣、洗漱,每一个动作都机械而又迟缓,思绪时不时飘向远方的白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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